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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萧元洲(1 / 2)

经过昨夜的一番对话诉请,第二日起身时,对着梳妆的铜镜,福桃儿头一次问漱玉:“上回你说的那个发式,今日要不试试?”

浅粉团云纹的束腰绸裙,外罩雅白素纱,稍偏得挽了个垂鬟分肖髻,在扁圆的髻侧簪一枝碧玉镶红石兔钗。

漱玉还要依例洒香,作其余点缀时,皆一一被福桃儿抬手止住了。

她虽则生得不美,却并非不懂美。于钗环装饰一道,自楚府院落到西北王廷,见过多少美人装点。福桃儿是个极灵慧善学的,晓得自己容貌的特点,此刻对镜辗观,已是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呀!夫人您这是吃错了……”竹云端着早膳上来,笑着掩了自己的口,“这么瞧着,我说夫人,比别院的那两个可爱好看的多!”

“你这丫头真是,胡乱作比。”漱玉过去一道布置早膳,也是由衷地附和,“不过夫人,您这一好生穿戴起来,倒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往后也该这样才是。”

有些人皮相一般,甚至貌陋,可那骨相却是清瞿耐看的。福桃儿清楚,她便是属于这一类。丫鬟们固然是恭维,可也不全是假话。其实她生得不好之处,唯有眉目。鼻子圆钝,却反倒给这副纤弱的身子添了些稚气天然。就像发髻边那支石兔钗一般,虽则不美,可那一低头间的可怜怯弱,却也是许多国色美人未必有的。

这头漱玉的话还没说完,回头就见自家主子正对镜卸钗,连着刚梳好的垂鬟分肖髻也拆了个头去。

作丫鬟的自然无权干涉,只好看着她略带歉意地拆了发,又挽了日常那个随意不起眼的单髻。脂粉全无,若是再套件男装,恐怕还真以为是谁家的小公子了。

方才对镜时,福桃儿的心思动摇了,是以,她只是供着自己略看了两眼,便马上又换回了穿戴。

自那一夜后,只要能早归,楚山浔便日日午膳来伴她,再也未去过别院一次。两个在京郊附近游览名胜,遍尝各家菜肴点心。京城到底是大盛国都,天下奇珍,南北菜系俱全。不论是对一向公务繁忙的楚山浔,还是初来乍到的福桃儿,都对此间风俗山水甚是新奇,日子便如流水一般,一口气从仲春过到了夏初。

这一日天热,到巳末时分,福桃儿刚打着扇儿从菜园子里起身。忽的前院来报,说是家主早归了,还带了位大人一道,正要摆酒待客呢,叫夫人收拾下也去见见。

大盛虽□□风还算开放,可要内眷女子去见的,也不常有。本是打算着推拒,转念一想,许是官场上相熟的,也不好开罪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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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得穿过水榭回廊,便听见里头琴音缭绕,人语声不断。

“夫人来了!”这一声通报叫福桃儿脚步一顿,下意识得垂眸穿过了月洞门。

等掀开竹帘,一股凉意扑面,但见花厅里溪月抚琴、琼华吹箫,见她进来,俱是手上不停,含笑点头。

偌大的圆桌边,离着楚山浔隔空一个位置,坐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穿戴举止皆与普通的官吏不大一样。

“过来坐,小桃,这位就是我与你提过的靖远侯萧大人。”

楚山浔回头,温存期许地同她对视。那个男子闻声也一并抬了头。但见他生像有些阴柔,右眼角下一滴泪痣,欲坠不坠。这般相貌,若是生作女子,定然是风情无限。

可靖远侯的性子却与这般相貌差得极远,一双静水无波的眸子,此刻正略为失态地看着门边的福桃儿。

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萧元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踏破铁鞋无觅处,四年前在平城错过她,想不到天下还能有这般巧合之事。

他略略思量,就醒悟过来,眼前这人,不仅是他一直暗访无果之人,且还是穆侯唐晔在鞑靼时的那位后妃。

这一顿午膳宾主尽欢,只是楚山浔试图将琼华溪月送与他,却被萧元洲推拒了。

“大人,宫里来了急报,内侍监的人候着呢。”

“侯爷略等,我去去就来。”

等楚山浔一走,萧元洲便上前与她闲话。福桃儿因是混惯了市井的,屋里又有侍女若干,因此倒也并不忌讳,与他对答自在。

“巧的很,萧某与人学过六爻卜卦,姑娘若是无介意,可否翻掌让某一看。”

福桃儿听了,思绪又飘回到了从前,也就不甚在意地翻了双掌,呈现与他。

但见右手心掌纹怪异,先是厚实的三股交汇,可行了没一寸,便骤然断开,隔了一长段,又相续出现,直绵延到掌背外沿。

这一看之下,萧元洲眸色愈深,心底如获至宝一般。然而他面色如常,只是抬了头,定定地细观福桃儿五官相貌,悠然含笑道:“姑娘掌纹大开大合,中断起落,当是这一生命运多转,出身有王气护佑,可又中道崩殂。经历一番动荡后,好在结局生变,福泽绵长。”

他嗓音沉沉,一字一句地娓娓而述,似乎唯恐听者遗漏了什么。

想不到面前这么个位高之人,说的话竟比当年那神棍有过之无不及。福桃儿失笑,双手摊在桌面,“我一介卑弱草民,飘零入京,但求衣食足而已。什么‘王气护佑’,侯爷这话实在比算命的还离谱。”

原来听楚山浔说过两回,这萧元洲身子不大好,性子也冰冷阴狠,常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今日见了,人的眉目神色是很难骗人的,尤其是福桃儿见惯了各色人等后,对着萧元洲,只觉他坦荡儒雅,因此说话也就随意了些。

“欸!何须自谦自贬。”萧元洲长叹一口气,面上笑意愈发温雅,“人生在世,富贵命途原来真的是有定数的……”

五内喜甚,催发心肺,他以袖掩咳,继续含笑问:“要说算命嘛,姑娘怎敢将本侯与街边神棍相提并论?”

以为自己言行有失,福桃儿心下一滞,抿唇偷觑他一眼:“是民女失言,侯爷勿怪。”

却不想像是哄骗得逞似的,萧元洲露齿郎然而笑,接着揉了揉鼻尖,泪痣低垂,正色问她:“算命的应当没说,你是从小失亲,若是猜得不错,你的生身父母应当就在京中。”

这话甫一说完,便轮到福桃儿惊愕异常了,她几乎要站起身来,皱紧了眉只是看着他。

倒的确是叫萧元洲歪打正着地说对了,也许是怕希望后带来的失望,福桃儿虽然从未表露过,其实却一直在私下里暗自查访自己的身世。

她正要再问,外头楚山浔应对了宫里来的内侍,掀了竹帘进来,却恰好对上靖远侯眼里未收的那点光。男人之间,也是有种莫名的直觉,尤其是对于自己心尖尖上的女子。

只是东南倭乱再起,收买匪帮走私货物。景泰帝叫他拟一道诏书发往闽浙,是以楚山浔挂碍着军务边情,只以为自己是看走了眼。

这一年来,萧元洲虽暂时与他交好,却始终因肺热咳疾,只是皇帝用来钳制军将的一个心腹。除了西北那一回,他素来更擅朝政内务,于东南事务更是并无摄略。是以,两个心思各异,也就宴罢歌散,告辞分别了。

“耿忠,去查探一下那姑娘的事。”出了花厅到无人处,萧元洲偏过头低声吩咐。

不过是半日功夫,护卫耿忠先是买通了个外院的粗使婆子,转递了三层弯子,便从竹云的嘴缝里将主人家的消息打听了无误。

“……属下无能,只打听的这些。但能确切肯定的是,她家夫人的确是说过三月后要离去的话。”

侯府里的萧元洲端着碗墨黑色的汤药,听了这番刺探,他沉郁的一张脸上勾起了欢色,眼角处的泪痣也跟着颤了颤。

旁人喝药,都是闷头一口,他却是怪。对着一碗苦药浅斟慢饮,像是喝着醴酪般。从头至尾都是一副甘之如饴的表情。

“备车,我要连夜进宫一趟。”起身走了两步,他又转头补了句,“倘若母亲来问,今日事一字亦不许漏,只说陛下寻我对弈。”

转眼又过了十日,东南对倭作战,需狼筅、藤牌等特殊武器,其采买制作皆费时费银,楚山浔一时忙得昏了头,三日里能有一晚归家已是难得。

然而福桃儿对他的态度却是日益和软亲近起来,她不是喜欢作伪哄人之辈。因此,这几日福桃儿要出府,便是连通报都不须的了。

说来也巧,天气愈发炎热,她新开的铺子还没怎么置办妥帖,添的冰碗雪酪却是卖得极好。这间铺子位置颇好,开间也是原先的小食肆无法相比的。正是由于投入之多,伙计掌柜便要悉心挑选。尤其是厨子,一直苦于找不到手艺合适的人选。

这一日炎夏正午,福桃儿在铺子后院尝应征厨子的手艺,阿沅忽然欢快地蹦了过了,奶声奶气地叫道:

“桃子姨姨!有个好看叔叔说要寻你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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