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瑾珩挂了电话就准备动身过去，临走前撞见范仕昀正蹲在楼梯口发呆。
他心里在想什么，纪瑾珩多少能猜到些，那显然是一副未下决心、犹豫不决的模样，至于对什么下决心，明眼人都知道。
纪瑾珩甚至猜得出，这时候只要谁在范仕昀面前哪怕胡乱提点几句，他心里的那架天平就会往哪边倾斜。
“做小人还是做君子，如果范队实在没法决定，那就顺其自然吧。”纪瑾珩走到他身后，按着对方的肩道，“犯错的人没受到惩罚，反倒让自己先头疼起来，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范仕昀垮着张苦瓜脸扭头看他，“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纪瑾珩干脆笑着把话说开了，“范队的兄弟以您为尊，不管您做什么决定，他们在天之灵都会尊重您的选择的。”
这话说得有几分煽情，范仕昀听着都快掉鸡皮疙瘩了，一时竟也忘了纠结，他苦笑道：“人死都死了，还知道什么？”
他注意到纪瑾珩正准备出门，便岔开话题问：“你要去哪？”
“军区医院。”
范仕昀站起来拍拍裤子，“一起，正好去看看受伤的兄弟们。”
“走。”
罗聪正在病房外头坐着，一脸心焦地探头探脑，等看到走廊转角处拐进来的一道颀长的身影时，立马腾的站起来，整整衣领，拉了拉衣服的下摆。
见纪瑾珩走近，罗聪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纪长官！”
纪瑾珩点头示意，问：“怎么不进去？”
罗聪挠头，“护士正在里头帮甘大娘换衣服。”
他知道纪瑾珩是个干脆的人，于是不等纪瑾珩开口问，直接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纪长官，甘大娘从昨晚上清醒之后就一直想见您，但一开始没人能明白她的意思。她一直闹腾，医生就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结果今天早上，走廊里路过两位穿军装的长官，甘大娘扑上去就要夺人家的枪，当时把大家都吓坏了。”他看了看纪瑾珩的脸色，后面的语速慢下来，道，“属下后来一琢磨，觉得她应该是想找您，就问她……是不是要找一个特别好看的长官，她点头，属下这才给您打电话的。”
军区医院里时常有中央军驻军的官兵过来看病就诊，校级、将级军官很多都是这么大剌剌地别着枪。罗聪想着甘大娘可能认识的有枪的军官应该只有纪瑾珩，这才半猜半推断地打了这个电话。纪长官处理的都是国家大事，罗聪这样突兀地找人，其实是冒了一点得罪长官的风险的。
不过纪瑾珩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小护士从房间里出来，纪瑾珩问了声就进去了。
罗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关门的功夫，转眼就看见甘翠兰激动地从床上爬起来，鞋也来不及穿就要给纪瑾珩磕头。
“大娘，您这是干什么？”纪瑾珩眼明手快地上前把人托住，他早料到得会有这么一出，但是让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给他下跪，他实在是受不起。救人既是应该也是能力范围之内，甘翠兰这一跪一磕反倒会让他不自在，“您现在需要静养，我知道您的心意，我心领了。咱们先起来，先起来。”
甘翠兰止不住地颤抖，泪眼婆娑，眼泪在她布满褶皱的脸上曲曲折折地淌下来，艰难得就如同她这大半生走过的路。
乡下女人一苦就是一辈子。
甘翠兰丈夫早逝，她为了补贴家用，不给家里添麻烦，仅凭着老实本分，会点针线活，就独自一人到金陵城来给人做长工。雇主中孝山野夫妻二人对她并不好，想想也是，终归是有世仇的宿敌，之所以选她做帮佣也只是看中她不能讲话也不会写字，安全。
她那嗓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坏的，想必十分年轻的时候就坏了，竟是一点发不出声。她只能无声地抽泣，一双手牢牢抓着纪瑾珩的手腕，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自那天被迫绑上炸弹，和中孝山野他们奋力反抗之后，她手上的划伤至今还没有好。纪瑾珩记得罗聪提过，甘翠兰会刺绣，自己的母亲也擅长刺绣，他知道，拿绣针的人是最爱惜自己那双手的，甘翠兰的手也的确要比同龄干粗活的细嫩些，然而如今却平添了两道丑陋的疤，大约往后每每看到，都将是一块心病。
纪瑾珩拿新手帕给她擦了擦泪痕，轻拍她的背，凑近了缓声道：“都过去了，劫后余生，必有后福的，您当那只是一场噩梦，人哪有不做噩梦的？醒过来就没事了。”
一旁的罗聪都看傻眼了，他没见过纪长官这样，只见过对方说一不二，一枪把歹徒爆头的冷酷。
这也太温柔了，罗聪心想，他对自己的亲老娘都做不到这么温柔，恐怕是哄媳妇也不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铁骨什么，想不起来了，倒是很配纪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