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何复言眼神低落下来,不再强求。
在海边的小餐馆简单解决了午餐,何复言骑车把华辛送回农家小别墅,又独自一人带上相机,沿着环镇小路取材去了。
何复言照着地图,专程绕了远路,途经了山顶看到的那座小学。
只不过小学早已放假,无人进出。
他骑着车失望离开,却在路途中有了更加意外的收获。
他发现了一家福利院。
这家福利院外观十分破旧,门口的大字已经褪色缺口,勉强可以看出写的是“竹凉镇福利院”。
大门没锁,门口也无人看守,何复言无法阻止自己想迈进去一探究竟的心情。
院子里是简单的大院子和二层连体小楼房,每层楼3个门,比私人的农家小别墅大不了多少。楼房外墙统一刷成了纯白色,墙体表层已有些剥落。房顶还挂了一个广播大喇叭,播放着音质不清的音乐。
何复言仔细聆听,发现这音乐的旋律,十分耳熟。
好像就是华辛手机里循环播放的那一首。
他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沿着最左边的门,一个个看过去。房里空无一人,看上去是荒废了。
像是踩入了什么禁忌之地,无端地开始紧张。
“喂,小子,你干嘛!”突然,一个粗哑的男声响起来。
何复言被这声儿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一瘸一拐地从二楼下来,手里拄着拐杖。
“抱歉!”何复言忙解释,“我是……游客。”
对方露出狐疑的表情。
刚才的行为确实太可疑了,何复言怕老头把他当不法分子,用老头能听懂的语言,半真半假地套着近乎:“我是游客,也是个拍故事的。大爷,你们这福利院肯定有故事吧?能给我说道说道么?”
说着,掏出两根烟递给老头。
香烟果然是好用的交际品,老头接过何复言递的烟,瞅了瞅何复言脖子上挂着的颇为专业的单反相机,把一支烟叼在嘴里,一支别在耳后,说:“你要故事啊,现在是没有咯。这里现在剩我一个,要不你拍我吧,等我也走了,这里都要被拆啦。”
“那过去有故事吗?”何复言附和着老头,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您在这儿住很多年了吧?”
“那是,七八年啦。”老头得意地答,“那一年我干活摔断腿,村代表到我土房里找我,说有什么政策,可以免费住。我一辈子没有老伴,腿脚也不行……”
“免费住?”何复言有意无意地引导着话题,“政策这么好,那村儿里人不都来住了。”
“那也不是随便住。”老头说话调子拐着弯儿,“只有像我这种,没儿没女五保户,还有没爹妈的小孩,可以住。”
“没爹妈的小孩?”何复言也点上一支烟,隐藏内心的紧张。
“哎哟,就是那些村里的女人啦。跑得多,一个个把小孩扔这里,县城有什么好啦。哦,听说还有个追到首都的,结果那个男人啊,早结婚啦。还生了个女孩,你说女孩谁愿意要啊。送回来给她外公外婆养,后来啊外公外婆也死了,警察才带她爸来接……”
老头可能好久没见着人憋了一肚子的话,滔滔不绝地倾吐。
何复言从听到“女孩”起,就没关注后面的内容了,乡下人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他也不好当面说教,得把话题拉回来。
“那您记不记得一个……”何复言呼出的气息有些不稳,“一个叫做华辛的男孩。”
“什么辛?”
“华……”何复言迁就着老头的口音,念作了二声,“滑辛。”
“滑啊……”老头仰头望着天,一边嘀咕一边不停眨眼思考。
何复言也不急,等着他回忆。
老头突然一拍脑门:“哦!滑婆婆是不是?!”
“滑婆婆?”何复言想起华辛阿婆的墓碑上刻的姓名。
华辛,的确是跟着阿婆姓的。
“滑老太婆比我来得早,我到的时候,就看到她带了个小子,上初中了。”老头又开始唾沫横飞地描述,“那小子,听说是哪个医院送过来的,嘿,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
“什么医院?”何复言握紧拳头,“他……父母呢?”
“不知道啦。滑老太婆护着他,不准我们问。”老头子兀自说着,“他父母嘛肯定都死啦,不然怎么会送到我们这里?那小子脑子像是有点问题,你要是想知道,就去警察局问咯。住进我们院的,都惨。你看我,干活干得好好的,行了衰运从房梁上摔下来,当时……”
老头抓着何复言的手,絮絮叨叨地又把自己的生平往事讲了一遍。
“大爷,谢谢您。”何复言陪着老大爷又抽完了两支烟,在大爷准备开口再战的时候,把整包烟塞过去,给大爷照了一张威武的相,才得以脱身。
何复言骑着自行车冲出福利院的时候,掌心、后背全被汗水浸湿了。
炎炎烈日下,他疯狂地踩着踏板,心不住地跳动。
在来这里之前,他举棋不定,犹豫不决。没想过会遇到华辛,更没想过要怎么在他面前直面自己的感情。
然而真的踏足了华辛曾经生活的这片领域,听旁人谈起他,每一个字都敲在他心里,就像跟着亲身经历了一番,听一句,就心痛一次。
连日来的自我矛盾与纠结,在这一刻突然彻底想通了。
华辛落水的那一次,他那样义无反顾、大言不惭地说要帮华辛“解开心结”,陪他照顾“汪汪”,教他游泳,替他领奖,去江港看他。
两个月前,却因为华辛一个小小的躲闪动作,就暗自猜忌,畏首畏尾,置华辛于不顾。他打探华辛的心,又不把自己的心坦露给华辛,是否太自私了一些?
他到底是喜欢他,还是想得到他?
如果是喜欢的话,怎么能因为得不到,就忍心放他一个人,在午夜梦回被一场场噩梦惊醒?
如果是喜欢的话,怎么能因为得不到,就单方面封闭心墙,全然不看他眼睛里的喜怒哀乐?
喜欢是奋不顾身,不该是明哲保身。
喜欢,怎么控制得住。
何复言想明白,也下定决心,管它结局如何,他要扑一次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