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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师兄的经历(2 / 3)

他只能披着长长的银发,踏入魔域,登上山巅,向那位魔君屈膝奉上忠诚,再回身看见山下亿万魔族跪拜诚服。

魔君抓来了上百名修士,其中不乏他眼熟的道友。有剑宗的弟子,他们曾切磋剑术;有云游时结交的友人,他们曾一同在夜空下面对篝火饮酒。

“杀了他们。”魔君说,“用魔族的方式。”

魔族的方式是吞噬血肉、吞噬灵力,将一切化为虚无,填补自己以恶念铸造的身躯。

人死之后有魂灵,修士死后会有灵力散逸天地。但一旦被魔族吞噬,就什么都没有。

他站在魔域最高的山巅,四周是永远不化的积雪,背后有高高的魔君的王座,前方是满面愤怒、唾骂他的同道。

他看着他们愤怒至极、慷慨激昂的面容,看见了愤怒和失望,还有隐藏起来的对死亡的恐惧。

直到很久以后他都能想起当时的心情,那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概括出来的。他当时想:谁不怕死呢?

然后,按照魔君的要求,他吞噬了曾经的道友,也杀死了曾经的卫枕流。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是少魔君,也只能是少魔君。他终于明白了掌门的未尽之言:当他踏上这条路开始,他就注定只能走向死亡,而且是沉默的死亡。

可是……谁不怕死?

他也怕啊。

就算是神游境,就算是后来成了归真境乃至玄德境,他也仍旧发自内心地敬畏死亡。

然而……

但凡一个人受过教育、懂得礼义廉耻,他就会为自己戴上道德的枷锁。他会去追求高于人性的目标,去忍受与本能相违背的煎熬,并从这种艰辛的忍耐中获得道义上的满足感,用“正确”来弥补灵魂的痛苦,用“大义”来代替个人的快乐。

一开始他肩上扛着少年想象的“苍生大义”,后来那份想象中的责任变成了切切实实的十几条同门性命,再后来死在他手上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不计其数,有修仙者、有魔族,甚至还有凡人。

他再也回不去仙道正途,再也当不回曾经的剑修。

他只能站在永夜的魔域中,在万年积雪的山顶抬头仰望,漫无边际地想天光何时降临,亦或永不降临。

随着他对魔族的了解越来越深,他发现自己也越来越能理解掌门的想法,尽管自从“叛逃”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魔族冷酷、暴戾,以实力为尊;胜者吞噬一切,失败者失去一切。他们在十万大山中忍耐着寒冷和贫瘠,心中充满了对封印他们的修仙者的怨恨。

这份怨恨凝结了魔族,也吸引来了同样怨恨修仙者、怨恨现有的秩序的人。

他遇到了堕魔的人类,也遇到了堕魔的妖族。有几个妖族比魔族表现得更冷血,在魔域里爬上了高位,踌躇满志地要覆灭天下。其中一个是魔君的幕僚,叫溯流光;还有一个是魔族的将军,叫柯流霜。

溯流光看好他。那个狡猾的妖族以为他对魔君之位野心勃勃,成天撺掇他篡位,又和他表忠心。卫枕流对他印象很深。

柯流霜在魔族里也是出名的美人,下手心狠手辣从不留情。溯流光有一副如簧巧舌,曾想方设法说服他娶了柯流霜,这样就能巩固妖族和魔族的联系,也让妖族在魔域中扎根更深。

卫枕流拒绝了。

他已经用整个人生为天下铺路,不想再多此一举,让自己更加厌烦。

当他在魔域里渐渐巩固自己身为少魔君的威势时,外面的世界也在发生变化。

连他也听说了,修仙界出了个举世无双的天才,以区区五灵根之资,二十年便成就归真境,说不得再过十年就成就玄德了。

人们传说他是大能转世,身负大机缘大气运,要平定魔族之乱、恢复天下太平,关键就在他身上。

又过十年,石无患果真成了玄德境。彼时他也已是玄德中阶的修为,不久前才杀了魔君,登上山巅的魔君宝座,浑身魔气内敛而寂静,总是让他在独自思索时想起十万覆雪苍山。

他在苍山最高处静坐,看着石无患自以为隐秘地潜入魔域,再自以为隐秘地接近他。

当时仙魔大战已经开启,仙道盟一方的情形并不好。石无患作为少年英雄,孤军深入魔域,来斩杀他这个敌首。

多年后再见故人,他恍然发现石无患和他记忆中并没有太多改变。

年对修士来说,二十余的时间的确不足以改变相貌和气质。然而如果这是一个事实,为何他又坐在这里,偶尔看见自己的倒影时都觉得陌生?

石无患坦然地说:“卫师兄,我来杀你。”

他听了竟觉得有几分欣慰。多少年来他再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当年他骄矜自满,不曾将别人口中的“卫师叔”、“卫师兄”放在眼里,谁能想到多年后他会为了区区一个称呼,而感慨不已?

他审视着石无患。作为敌人,他才刚晋升玄德境不久,身上的灵光都不稳定。

卫枕流过去是剑修,现在是魔族。剑修同阶无敌,魔族更能吞噬一切。

魔域更是他的领域。他能轻易察觉石无患设下的埋伏,知道他是假意邀战,而真正的杀机在于埋伏的那一道飞剑,上面淬了致命的毒/药。

他坐在王座上,百无聊赖地想:要不要干脆反抗呢?

只要他想,他就能杀死石无患。这个师弟一路走来,依靠了太多的外物、机缘,实则心境和修为都不稳定。

其实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魔族,也习惯了。就像雪山上这把王座,很高也很冷,从来坐不暖,他原本不习惯,后来也就无所谓了。

杀了石无患,背弃当年和掌门的约定,真正坐实“魔君”的名头,带领魔族占领天下……

他畅想了片刻,叹了口气。

还是算了。他想,如果那样做的话,当年死的那些人是为何而死?

最终,他死在了石无患的剑下。

魔君的性命与魔域的防御相连。如果杀死现任魔君的不是下一任魔君,魔域就会崩溃。

在等待死亡来临时,他看见了那片天空的崩溃——那片天空,笼罩着魔域的永夜,像被长风追击的浓云一般倏忽散去。

天光落下,积雪开始融化。

光就是这一点很好。就算视线模糊、意识朦胧,当其降临之际,人也已然能够感受到那一线光明。

那是他曾在万里冰雪中无数次抬头仰望的……期待已久的天光。

这是第一世。

第二世开始的时机,是他“叛逃”的那一夜。他睁开眼,四下一片血腥。

逃跑、迷茫、魔族的经历……

一切都和第一世一模一样。

从第二世到第九世,每一次他都迎来死亡,每一次却也都重新睁开眼,而开始的时机总是在他“叛逃”过后,好像是上天都在说,他不值得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如果能够让他重新选择……

他没有选择。

他体内的血脉注定他是魔族,注定他与仙道格格不入。

人一旦活得长了,又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总会慢慢平静下来,甚至连死亡也不再害怕。

如果死亡也让人厌烦,那它就不再可怕。他总是期待死亡真正降临,可死亡却从不曾真正降临。

后来他学会了开解自己。在漫长的日子里,他需要回忆来支撑自己;魔域的记忆不怎么样,北斗仙宗度过的岁月也变得虚伪无聊。

于是他只剩下凡人的时光可以回味。他开始想起来自己作为小少爷的时光,想起自己幼时的霸道和顽皮,想起父母的拳拳爱护、谆谆教导,想起路边的桃花和野果。

也想起自己曾有过一个小小的未婚妻,曾在一座水汽氤氲的小城里度过一段短暂却温馨的时光。当时他最大的烦恼是未婚妻太年幼,还羡慕过家里的堂兄娶了一位端庄美丽的淑女——哪里是这个翻墙跑出去玩的小孩子能比的?

他还很认真地琢磨过,为什么那个小姑娘可以缓解他身上的魔气?说不得她也有什么天赋神通,也是个了不得的修道天才。按理来说,她也该有个光明的前程。

在他修仙后,他也曾回去寻找过她。可他回去得太晚,那一家人也已经遭遇不幸,那个小小的姑娘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何方。

他想,她大概是死了。

他总怀疑这是自己给那小姑娘一家带去的不幸。他是少魔君,他的亲人都死了,他的未婚妻一家也死了,他的同门和友人死在他手上,最后他还会杀死自己在魔族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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