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旖忽然有些后悔,她应该告诉她,她叫方旖,她是这座庄园的主人。甚至这棵树也是属于她,只有她能够肆意攀爬这棵老榉树。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谨慎。
机会稍纵即逝,懊恼于事无补。
现在一切都晚了,方旖没有说出口的一切,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小妍已经更远了,消失在花园的尽头。
女佣在榉树前收了住了脚,她看见站在高处的方旖。
方旖睨着她,仅仅看着,已经叫人心底发凉。
女佣变得很拘谨:“小姐。”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眼神也开始飘忽。女佣经验不够老道,她做不到处事不变,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叨扰了小姐的清净。
女佣心生不安。
方旖从树枝上跳下,稳稳地站定在年轻的女佣的面前。
“那个小女孩是谁?”方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叫小妍的?”
“是——是客人。”女佣的头低得更下了,她想,完了,真的打扰到了大小姐。
“胡说。”方旖眯着眼睛,不怒而威,“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客人?”
“是——是老爷的客人。”女佣又说道。
方旖眯着眼睛,老爷——是她父亲?也配有客人?她上下打量着女佣,似乎在斟酌她言语的可信度。小妍竟然不是女佣的女儿?
有一瞬间,失控的感觉席卷方旖。
如果她是女佣的女儿,她便可以轻易拿捏住她。地位、阶级、身份、金钱……影响现代人的物质条件方旖全部拥有。
但是事情,似乎在朝着失控的方向行进。
方旖忍不住确认:“她真的不是你们谁的女儿?”
“不,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女儿呢。”女佣有些害怕这个有些阴郁的大小姐。
这处宅子是方家的。老爷,也不过是挂了个老爷的名头。真正做主的是这户人家的女人。
而这家的女人,都心狠手辣、像密林深处的食人花。女佣有些害怕,她想起太太方依婷,忽然心有戚戚焉。都说虎父无犬子,有那样的母亲,怎么可能有一个善良活泼的女儿?
女佣在方旖的注视下,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小姐,没事的话我就下去了。”她赶紧说道,转身就要逃。
方旖伸手指了一个反方向:“在那里。”她说。
女佣受宠若惊,不知道为什么大小姐今天这般好心。
方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一株羊齿草自她的肩头飘落。方旖伸手接住了。
——羊齿草。
原来庄园中遍布的这种植被是羊齿草。
女佣已经匆匆地走了,她小声地呼唤着“小妍”的名字,在另一个方向,越走越远。
方旖悠悠地走回房子,不出意外,在客厅就听见父母的争执。
方依婷歇斯底里:“你要是敢!你只要敢!”
她精致的妆有点花了,彻夜跳舞才堪堪回家的母亲,和夙夜不归的父亲,到底哪个更坏一些?
方旖也不能够分辨。
今天的方依婷更加癫狂,往日,她只要捏住利益这个命门,身为方旖生父的顾孝杰就别无他法,只能够鸣金收兵。
但是今天,顾孝杰异常坚定。
“方依婷,我很坚持。”
“你坚持?你用什么坚持?你的人,你的钱,你的所有都是我的!你别忘了,你有今天的地位,都是由我赋予!”
方依婷横眉怒对,漂亮的脸蛋有点扭曲,她的愤怒已经让她顾不得在场的女儿。
顾孝杰的眼神也变了,他同样没有看到走进来的女儿。
不,不是没有看到,是方旖之于他们,无足轻重。
“不是你给的,是我自己努力得到。”顾孝杰冷冷道,“我受够了你,受够了你们方家,你这个冷血无情、唯利是图的女人。”
方依婷气得嘴唇发紫,她一口气喘不上来,她眼中有怒火,气急攻心:“你这个人渣。”她嚷嚷道,“你这个人渣,肮脏的、扶不起墙的低等血统!”
顾孝杰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我警告你,你再敢去动她们母女,我不会放过你。是,你方家才大业大,但是我顾孝杰——也不是当初那个顾孝杰了。”
顾孝杰冷冷地、睨着眼前的女人。
漂亮但是空洞,妖冶而没有灵魂。
这种女人,就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不是有这家大业大加持,他会同这样的女人纠缠十余年?
就凭她?也配得?
但是蒋冬平就不一样了。顾孝杰的眸色深沉,他嘴角浮出笑意。
那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那是一个无底深渊、那是一处温柔暖玉、那是一方人间至味。
如果他的嘴角会浮现出一丝微笑,那也是因为蒋冬平。
见过蒋冬平,才知道怎样的女人是他所要的。
至于眼前的方依婷——
顾孝杰狠狠地想,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
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方旖敛下眼睑。
她已经刀枪不入。
怒火攻心时候,方依婷说她是“浑身流着和她那个低等父亲一样肮脏血液的孽种”;轮到顾孝杰口中,她又成为了“方依婷的傀儡,传承了方家冷酷无情血统的自私货色”——
方旖想,怎么都是无所谓的。反正她的一双父母,母不慈父不忠,所以,她怎么样都是无所谓的。
唯一有所谓的是,方旖淡淡地想:原来她真的是父亲的客人,不仅是父亲的客人,还终将成为她的敌人。
小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