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含笑望向他们：“很好，诸位都是我平州英雄豪杰，你们就留在这方营地内，先归方子俊将军营下。”
“至于他们。”奚昭目光森冷望向地上受伤的士卒，眼神转向兄长身边的锯嘴葫芦，命令道，“先抬下去治病，然后军法处置。”
方才被奚时赶到奚昭身边，见奚昭受辱却一声不吭的亲信，面色铁青地应道：“是，小姐。”
奚昭很满意，她走回奚时面前，仰面瞧见奚时神色，道：“怎么，你不满意我抢你的人？”
“他们对你不敬，你处置他们，是他们的幸事。你把人领到你麾下，更是他们幸事。”奚时说道。
奚昭笑了，笑意中满是揶揄嘲讽：“说得这么好听，好像你能做主似的。”
奚时也笑了，他回敬道：“彼此彼此。”
*
奚昭边擦剑边走出军营，魏轻岳追上去，想对她说话，妘千里也跟上。
奚昭走得极快，魏轻岳“哎！”“哎！”地叫了她几声，奚昭骤然转身，“叫什么？！”
她一转身，魏轻岳反倒不知说什么了，她攥了攥衣角，“你、我刚刚看到了一件衣服，很配你。”
奚昭嗤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衣服。”
她把佩剑放回剑鞘中，垂头看着自己腰间，声音低下去，“你们看到了，我不是我口中平州节度使最受宠的女儿。我没带过兵，我甚至从来没进过军营，父亲不喜欢我打打杀杀，他也不喜欢我。我骗了你们。”
她深吸一口气，抿起了唇，眼圈红了。
她不敢看她们，只盯着自己的佩剑，专心致志。
妘千里看着她，她早就有所猜测。
但妘千里从来不提。
这对奚昭来说，等于硬生生地把自己最难堪、最不齿的那一面，亲自呈现给她们。她那么要强，那么重视尊严。如今精心构建的谎言瞬间被戳穿，还是以一种这么残忍的方式。
妘千里还记得奚昭第一次上玄天门，孤身一人，别人听说她是平州节度使的女儿，纷纷凑上去，有人好奇问她的随侍呢？
奚昭冷然瞥向他们，挑眉道：“我让他们在山下待着，我来这里是学武的，而不是做大小姐来的。”
这一句话，就把那些带着随侍上去的弟子惹怒了。
如今想来，奚昭可能没有被允许带上山的随侍。
魏轻岳张大了嘴巴，她喃喃道：“那……那你说我家镖师不好带……”
妘千里低喝：“别说了！”
奚昭抬头，高声道：“那是骗你的，你懂不懂！我自己假装的！我他妈自己捏泥人假装我在领兵！当然听我话了！”
她泪珠扑簌簌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那你为什么要假装呀？”魏轻岳迷茫。
奚昭眼角带泪，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解释。半响，她吼道：“因为我不想被人看低啊！你懂不懂！”
妘千里只想扶额，像魏轻岳这种从小到大被父母疼爱，被师长疼爱，置身在满满爱意里的孩子，她现在的错愕表情，明显昭示了她无法理解奚昭心底幽微之处。
她完全不懂！
魏轻岳讷讷道：“你那么好，怎么会有人看轻你？他们都瞎了眼了，对，是他们眼睛瞎了！别理他们！”
奚昭冷笑一声，“主要是我父亲，不待见我。他们上行下效罢了。”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孩子？”魏轻岳无法理解。
奚昭又开始盯着剑，她淡淡道：“因为我母亲，生我时难产，死了。”
她从小不被父亲喜欢，小时候也曾抱着一腔不理解，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对她不冷不热。不怎么来看她。所有人都说，是因为她导致她母亲去世，所以父亲不喜欢她。
她母亲是整个晏都少年仰慕对象，却独独看中了父亲，力排众议远嫁而来，成亲那天十里红妆，从晏都城中心铺到郊外，再从平州的郊外铺到平州城中心。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平州节度使确实是做到了，他从未对其他女子动过心思，即使母亲死去多年，他被封侯，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许多朝堂高管都想与他联姻。他一并拒绝，只为亡妻讨了诰命夫人。
从母亲死后，平州节度使便把心思放到培养儿子身上。而她这个女儿，像个可有可无的挂件，他给她锦衣玉食，却从来不会分出一点感情和温情于她。
魏轻岳震惊了，“就因为这个原因？那他怎么不讨厌自己呢？没有他，他老婆也不会因为生孩子死呀。他不去怪自己，反倒怪你这个没选择机会的小孩，是不是有病？”
“啊？”奚昭从没听过这种理论，一时愣怔。
妘千里道：“轻岳说得对，他是自己不想担责，迁怒于你。和你没什么关系。”
“对啊，明明是他自己有病，这么好的女儿，他居然不喜欢，这种人要是没病会不喜欢你吗？再说，他要真那么爱护老婆，倒是自己割了啊，管不住自己，倒管到你身上了！以为让人拼命生孩子就是爱啊，那母猪可被爱护了。”魏轻岳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没谱，没好的嗓子又劈了，像在锯木头。
奚昭盯着她们，忽然笑了，她道：“哪件衣服？”
“啊？”
“我说，”她桃花眼弯起来，“你刚才说，看到了哪件衣服适合我？”
*
翌日。
柳城正在加点加班搬运物资，巩固城墙，寻找硝石矿，训练士兵，买运马匹、派出探子探路……
而事件中央的两个人，却在柳城最大的茶楼中喝茶。
妘千里一撩衣服，坐到椅子上，翘起了腿，面上一派悠哉。
她昨日和奚时提过，引蛇出洞。柳城里大概率有柔然的间谍，而她叫出谢遇随来喝茶，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把间谍引出来，一网打尽，反过头查出柔然的布置。
她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自己敏锐的直觉感知到，而是因为原著中，男主和草原势力对抗的局势里，提到过间谍情报战。
但具体那个十年前她看的五百万字小说里三万字结束的反派们叫什么，她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彻底放弃。
索性让奚时在茶楼内外布下天罗地网眼线，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谢遇随在她身边，看着妘千里坐下，看着妘千里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看着妘千里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转头对他说道，“这茶不错，你尝尝。”
妘千里说着，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口喝完了。
谢遇随忍着笑，轻轻“嗯”了一声，伸手倒茶，碧色的茶水缓缓流淌进妘千里的茶杯中，带下一片碧绿的茶叶，像是林间落叶落到寂静的溪流中。
妘千里仔细地盯着说书人，浑然未觉。
谢遇随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端起茶杯，茶水介于滚烫和温热之间，他垂首饮一口。
茶叶并没有如何好，但他却觉得很好喝。
妘千里道：“这说的是谁？编的故事吗？”
她一端茶杯，又喝了一杯。
说书人在底下讲的是个爱情故事，妘千里越听觉得越扯，整张脸都差点变成一个问号。
他说有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生的貌比潘安，做的一手好文章。弱冠之年，看上了闻名天下的舞姬，这舞姬一曲动帝京，但生的贫寒，被他人所欺。
这位贵公子为舞姬一掷千金，金玉珠宝如流水送去。震惊帝京，一介舞女，地位微寒，这名门贵公子做这种事情，虽是一桩美谈，但不免名声不太好，担上个贪图美色之名。何况他又未婚配，这一下，帝都贵女可要踌躇斟酌了。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出现了，贵公子不仅是玩玩而已，转头三媒六证、八抬大轿，把舞姬娶回了家。
不是纳妾，是作为正妻，唯一的妻。
他险些与家族决裂，但因他在朝堂上步步高升，家族终究捏着鼻子认了。
这舞姬嫁入高门，公子对她一心一意，两人琴瑟和鸣。可有日，圣上最宠爱的公主看上了公子，她贵为公主，肯定不能做妾。
过了一阵，舞姬莫名其妙亡故。公主下嫁，再过十年，公主牵扯到皇族政变，失败被抓。公子不仅没帮忙，还做了其中的推手，送公主上死路。
众人这才知道，当年公主为了嫁给他，设计使得舞姬病逝，公子知道实情，但他羽翼未丰，只能忍耐做戏，等了十年终于为亡妻报仇雪恨。
有的感慨公子心急深沉，有的说他情深至极，有的羡慕舞姬福分，怨憎公主凭权势压人。最后这三人，看似哪个都没好结果。
谢遇随淡淡道：“不是编的，这是帝京真事。公子姓云，单名一个影字。”
妘千里口中的茶水差点被喷出来，又是朝堂大官，又是公主，又是宫廷政变，毒杀，这种宫廷秘闻，真的可以堂而皇之说出来吗？
她双眼瞪圆：“这是真事？”
谢遇随道：“这位舞姬，是王太后。”
妘千里瞳孔地震：“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618:25:45~2021-02-1701:1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慕长渡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驯、李了来里10瓶；混吃等死的兔子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