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片刻之后，慕华晖双眸中的血色渐渐的全都褪去，复又恢复平日的深邃墨色。
但是孟棠依然老老实实的坐着，不敢动弹一下。
倒是慕华晖主动松开握着她双肩的手，屈身在旁侧的一张椅中坐了下来。
伸手翻过桌上倒扣着的一只茶杯，慕华晖提壶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
孟棠伸手去接。
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直在轻微的抖颤着。杯中的茶水也跟着轻微的抖颤，茶水表面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慕华晖将这一切都清晰的看在眼中。
她在怕他！
眸光微暗。慕华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垂眼慢慢的喝着茶水。
片刻之后他放下杯子，抬头问孟棠：“云师妹要杀崔曜？”
他面上神情平和，声音平缓，所以慕华晖这是回归到正常状态了？
不过孟棠刚刚确实有点被吓到了，所以她并没有立刻就回答慕华晖的这个话，而是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师兄？”
“嗯，怎么？”
声音温润平和依旧，眸中也是一片清明平静。
孟棠放心了。她正常的师兄又回来了。
一直挺的笔直如标枪的腰背瞬间松懈了下来，紧接着腰背往后一仰，找了个让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懒懒散散的坐着。
只是还没等她畅快的舒出一口气，就听到慕华晖在说她。
“修道之人，行如风，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片刻不得松懈，你看你现在坐成了什么样子？坐好！”
孟棠：......
她正常的师兄什么都好，就是一样，太管着她了。
然而也只得哦了一声，腰背挺直，老老实实的坐好。
甚至双手还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坐姿真是要多规范就要多规范了。
慕华晖满意了。
微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他简洁的提醒着：“崔曜的事。”
孟棠忙将云初月对云修柏说的那些话都说了一遍，顺便表达了一下对于云初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种做法的极度鄙视。
“......师兄，你快想办法救救崔大哥。”
若认真说起来，崔曜和云初月之间的事是崔曜有错在先，云初月要如何报复都是她自己的事，外人不好插手。
但一来孟棠觉得云初月不该出尔反尔。明明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不计较崔曜的事，背后却还要杀他，二来，既然她答应过宋青雪会保住崔曜的性命，那她就要说话算数。
所以这件事她只能插手。
至于云初月那里，罢了，崔曜亏欠她的她来赔。就当她欠了云初月一条命，往后若有机会，她必定会偿还。
慕华晖眉头皱起。
他原以为云初月只是娇气过度，遇事只知哭泣，却不知她背后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那日云初月对崔曜说那番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他还觉得云初月大度，竟然会宽恕想要将她炼成丹药的人，没想到背后她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崔曜的性命他原是不放在心上的，但既然孟棠为他求情，他自然会救。
便道：“你放心。我即刻通知千鹤城各处暗桩，让他们将此事告知崔曜知晓。也会让他们暗中一直护着他。”
孟棠放心了。然后她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就拿了茶杯，慢慢的喝水。
慕华晖也没有说话，垂下眼，慢慢的喝着茶水。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很快一杯茶水就被孟棠给喝的见了底。
孟棠只得放下茶杯，开始没话找话。
“师兄，周城主刚刚叫你过去商议什么？”
“没什么，”慕华晖也放下茶杯，但一双眼眸却依然是低垂着的，“不过是说一些如何对抗魔族入侵之事罢了。”
这位一看也不是个会聊天的人，不然怎么一下子就把这天给聊死了？
孟棠哦了一声，开始努力的想其他的话题。
慕华晖低头不语，修长的食指轻轻的摸索着茶杯外壁。
一片寂静中，他忽然开口。
“你在怕我？”
他虽是淡淡的语气，但孟棠还是被吓的一哆嗦。
连忙就要否认，但忽然看到慕华晖握着杯壁的右手。手背上一条条青筋梗起，骨节处发白。
他现在一定很紧张吧？
“师兄啊，”
孟棠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慕华晖，“你手劲再重点，那只杯子就要被你捏碎了。”
慕华晖微怔。
等到反应过来，他连忙松手放开杯子。
因为手放的太快的缘故，杯子被带动的没有站稳，在桌面上滴溜溜的打转。慕华晖又连忙伸手去扶。
孟棠看着他这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的笑出声来。
慕华晖双唇微抿，任由她笑，只是一直沉默的看着她。
怎么办？他这个样子让孟瑶觉得他好像是一只刚做了错事，挨了骂，正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屈的看着自家主人，生怕被自家主人抛弃了的小狗。
好像揉一把他的脸颊，叫他一声小可爱啊啊！！
孟棠忍下了心中的这股冲动。
不过她唇角往上扬起的幅度更加的大了。
“师兄，我刚刚确实很怕你。”
孟棠笑着，却老老实实的承认，“你疯魔起来的样子也确实挺吓人的。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你是我师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师兄。”
“而且我相信，不论师兄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会伤害我的。”
“这般一想，我现在好像一点都不怕了。所以，哪怕以后师兄你在我面前还会像刚刚那样忽然疯魔，我都不会怕的。”
慕华晖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要是刚刚她开口就说不怕，慕华晖肯定能看得出来她在撒谎。
时至今日，她在慕华晖心里应该也是有一定的分量的吧？甚至很有可能慕华晖已经将她当成家人来看待了。
所以刚刚他虽然一直表面上看着平静从容依旧，但手握着茶杯的时候却会不由自主的用力，甚至放开茶杯的时候都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差点将茶杯给摔了。
其实他心里很紧张的吧？
他很惧怕，也很在意她会怕他的吧？
而身为家人一样的存在，这时候怎么能撒谎骗他呢？岂不是会让他失望，寒心，进而憎恨自己的心魔和体内那些不知道从哪来的魔气？
但他的心越乱，心魔就会越厉害，他神府内的封印也会更加的松动。
所以这种情况下，倒不如如实相告，让他对自己会不时疯魔的事平常心。
于是接下来，孟棠倾身过来，伸手握住了慕华晖的右手。
“师兄，你告诉过我，大凡修士修炼到后期，都会产生心魔。我们的师尊也是有心魔的，是不是？所以你看，有心魔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偶尔心魔失控，会发作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是不是？所以你就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怕你。就算我偶尔会怕一下，那也没有关系。你是我唯一的师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离开他的么？
慕华晖垂眸看她。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如同碎满了星光，光彩清亮。
她在看他。一双点漆似的眸中只有他，再没有任何的人和物。完完全全只有他一个人。
先前的那些惧怕，那些紧张，在她这样的注视下，全都烟消云散了。
慕华晖不由自主的反手握紧她的双手。
他微微颔首，唇角蕴笑：“好。”
只要你不怕我，一直在我身边，好像就算心魔发作起来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了。
甚至我神府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不时会逸出的魔气也不算什么了。
我唯一担心的只是每次我疯魔的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担心我会伤害你。
但是没有关系，我一定会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因为，比起疯魔，我更害怕你会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