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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九公主视角)(上)(1 / 2)

我一下反应过来,一下便想要追出去,那身影却又一下消失在墙角处。我大为懊恼,子若见我这般,回身便想要追过去。我却一把拉住他:“没什么要紧的……兴许只是一场误会。”我挤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心里却觉得无比沉重:那日与郑承吉的接触并不算多,可我从他的神态分明可以判断,这位郑中使绝非等闲之辈。郑承吉说话行事毫无错漏之处,那日也是恰到好处地对我透露了那些消息,让人不得不感叹这背后深不可测……可据那日郑承吉所言,他虽出身七姐姐宫里,却不及侍奉在侧便被指去了长乐姑姑那里,那么,今日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些都毫无凭据,我想了想,并无头绪,也就作罢了。很多的事情,并没有一个结果。

午膳的时候,刘太医却急急地来见我。刘太医原先承过太子哥哥的恩,是以东宫中请脉大多都要请他。我见他求见的急,以为是东宫里又出了事,放下碗筷便将他请了进来。哪里料到他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是有所顾忌。

我见侍者已经尽数屏退了,殿中只是我和子若,连梓衣都不曾在,便有些不悦:“刘太医有何见教,直说便是。我这宫里……太子哥哥都是信得过的……”

刘太医被我这话说得有些脸红,支支吾吾地还是什么都没说,我心中好笑,方才那么着急地寻过来,到了我这宫中怎么反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他又犹豫了一阵,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不过短短几句话,却叫我如同听了惊雷一般:“今日微臣当值,正巧瞧见了熙悦公主的医案。微臣瞧那方子特殊,不似寻常,便细细地看了,哪里晓得……”他却忽然跪下,语调颤抖:“那药方所用的药甚多,却有当归、川芎、炙甘草、益母草几味,余下的则不过是些寻常的温补之物……”

一听这话我心中便有了计较。我从前粗略学过些医理,这些药材……我一下脱口而出:“这是……生化汤!”

刘太医点了点头,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宫主恕罪。”他又拜了一下,这些话却说得十分利索了:“熙悦公主金枝玉叶,若是有半分闪失,臣等可担待不起。微臣觉得其中蹊跷,便用了些法子,故意将当值的太医都支走了,今日去诊……微臣观七殿下的脉象,气血亏虚,似乎却是曾落了胎……”

我一时大觉诧异,想来七姐姐或是因此伤了身子,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又全然在意料之外,我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微臣查阅医案,熙悦公主此番清恙,传唤太医总是挑着齐怜意当值的日子……可今日却并非他当值,微臣心想,大概是七殿下……”刘太医说道这里便顿了顿,我心里明白,既然往日里那般谨慎,今日反常,必是七姐姐的状况超乎了预料。“微臣有心试探,只说熙悦公主气血两虚,似是疏于调养……”刘太医一副为难的样子:“可……驸马似是十分不耐……何况殿下这病来的凶猛,不似寻常。微臣以为……关于熙悦公主的病因,似是有些隐情……”

这刘太医倒真真是个妙人,不愧是太子哥哥所看重的,句句说的滴水不漏,却又指意昭然。

只是这里面还有些无法厘清的事,而这些,显然在刘太医这里是套不出来的。不过如今所知这些已经足够让我苦想许久了。

送走了刘太医以后,子若终于缓缓开口:“宫中是非多,熙悦公主和裴三郎又都是顶顶玲珑通透的人物,元伊不必太过烦恼……”

他这话说得中肯,我一时心安许多。裴誉对七姐姐的情谊,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岂能因为一两句闲话就能倾覆?何况虎毒尚不食子,纵然再恶,也不至于有人能戕害自己的骨肉。再者,说来我与裴誉也算相交甚久了,他虽然温润大量,却绝不是软弱之人,又极是心思细腻、有手腕,如若真有人想要害七姐姐,他必早有计较,确实不用我担心。我一下心情大好。最关键的是,子若喊我“元伊”,那个名字,我只同他说过,那是只有他能喊的……

近来多事,我一直没有休息好,如今终于一切都慢慢要回归正轨,终于久违地觉得无比的轻松。子若揽过我,我安静靠在他的肩头,终于陷入了甜甜的梦境。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了床榻之上,大红色的纱帘上,金线描着藤蔓丝丝缠绕,圈圈绕出挤挤挨挨的大宛葡萄,似乎不是中土的样式。我觉得身上十分酸痛,像是被人一寸一寸捏碎了身上骨骼一般。屋子里的陈设委实让我吃了一惊,石砌的墙壁上画着莲华白衣观音度化众生,窗外是大茶花开得正艳,映在屋外的照壁上,华美明艳。子若就坐在床沿,眼里似有万般的期待,小心翼翼想要等着我去确认。可是那期待的眼神里又有一点落寞,分明是心中期待不过是镜花水月,终要风流云散。他穿着苍色的劲装,束着袖子,红色的头绳上坠着月白色的琉知道璃珠子。子若平素里早已习惯了宫中广袖缓带的装束,怎么今日又恢复了从前的打扮……这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我勉力想要坐起来,可却根本无力做到。子若慌忙起身扶起我,我却发现他的眼里满是自责,我从未想过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愣了一下……难道我昏睡了很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想要开口询问,却发现我根本无法张口发出任何的声音。

四周都是陌生的景象,如今又口不能言,我心中的焦虑渐渐占据上风。好在子若还在身边,我的心里总算觉得一点慰藉。可下一瞬却更叫我无措起来。我甩开子若的手,终于开了口,可说的却是伤人的话:“滚!”。只有一个字,沙哑几乎不成声,可我还是明显感觉到子若整个人颤抖了一下。他慢慢把手松开,什么话也没有说。我看到他的嘴唇微微发颤,眼里的光一分一分的暗下去。我心中慌乱,拼命地想要开口解释,可说出的话却与心意相违:“翼勒厶木!你这个中原鞑子的走狗……”我心中大惊,我听见“我”说出的并不是京中的官话,那样的调子我从前并没有多少印象,可奇怪的是,我仿佛竟全能听懂。子若终于开了口,说得也并非是官话,似乎是南边的口音:“大箐的皇帝仁慈。我们此时称臣,尚能保持宗庙……”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看着我的神态。我晓得我此时的神色一定是很难看,因为子若一瞧见我的样子,面上的哀愁都浓重得化不开。

“武一———姥……”这次我仔细地听了听。我其实说的是“疯了……你疯了……”这两者相去甚远,难以联系到一起……况且方才“子若”提及了“大箐皇帝”,想来这里原本并非大箐的领属。只是照他的意思,似乎大箐与这里开战了……

我心里盘算着要套出更多一些的信息。从前我偷偷看过一些画本子,上面就有这样的故事。大抵是原主怨念太深,故而将我引到了此处,只要我寻到了足够的线索,替她解开心结,自然便可以各自归位。只是……如今我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我听见自己喋喋不休地咒骂着他,几乎有些狰狞扭曲了。他起先是很痛心疾首的样子,后来便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任我砸着房里的东西。我知道这样才是最危险的,果然,他似是终于忍不住了的样子,“蹭”的一下站起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拽着我站到了窗前。我远远瞧见围墙外面的土地被晒得有些龟裂,路上空空荡荡,似乎有些死寂:“公主殿下!你看着……看着外面……天灾已至……接连旱了那么久,颗粒无收,他们又断了我们和大蕃的联系,城中……有多少的人就此丧命……如果我们不投降的话,就有更多的人……”

我抬手就给了他一掌:“你胡说!父王一心为民,他会有办法的。”

“办法?”他摸了一下被我下了狠力气而打肿的脸,冷笑着道:“割地?还是和亲?只是到了今天,王土早就所剩无几,公主也全送完了,这些法子早都不管用了……大箐皇帝这次派了赵家军,连大蕃王帐前的八位铁勇士都望之生畏……”

赵家军……“我”听了这个名号,显然也是惊骇了许久。我忽然有些沾沾自喜,我们大箐的好儿郎们一向威名远播,不管在哪名号都是当当响。只是……赵乃是国姓,这赵家军……难道指的是宫内亲军?

我来不及细想,便听见“我”又脱口骂道:“我们大蒙便是又要沦为藩属,只要献些珍宝美人给中原皇帝就是。可你……你却……”说道这里有些哽咽,我分明觉到脸上有泪痕划过:“你却用父王的首级去投诚,去换你自己的荣华富贵!枉我……枉我曾经那么相信你……”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再难说下去。他也红了眼眶,伸出手来想要安慰我,却终于不知何处着落。

我用手背迅速擦干了眼泪,我迅速瞥了一眼衣袖,那是白色的缎子,上面绣着山茶的样式,似乎是南诏的样式……我抬首恢复了高傲的姿态,苍洱雪岭的王女从不会服软。我用力对着他啐了一口:“贱奴之子何和怪如此!”

一切发生的很快,我来不及阻止,当然,我本就是有心无力,根本无法阻止。我终于大致弄清楚了状况:彼时大灾,大箐趁势攻到了南诏的王城,翼勒厶木取南诏王首级向大箐投降。这种的举动……在这样的大灾面前确实可以让许多冻馁中的臣民免于再受战乱之苦,只是翼勒厶木终会成为南诏历史的罪人,永永远远被人斥责。理智告诉我,此刻的他们别无选择,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可这一刻,我仿佛能切身感受这位王女的痛苦。身为王女,无法保全自己的臣民,如今国破、家亡,还是拜心爱之人所赐……

此刻,我虽然说不出话、做不了什么,可心里却全然满溢着那种愤怒和悲哀。

仿佛这一刻,我便是那南诏的王女,子若便是这投敌叛国的翼勒厶木。

他已经改了南诏人的装束,分明已经换上了汉服……

都道人心易变……难道我也难逃么……

他一听这句话瞬间额上青筋暴起,再也无法忍耐,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你……再说一次……?”他的声音十分可怖,就好像猛兽的低吼,他的眼睛很浑浊,似乎压着太多的东西,他手上的力气一分一分地加重,毫无犹豫。

我几乎无法喘息,可依旧拼着所有力气冷哼着道:“贱奴……”

我再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我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颈骨将要被折断了。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眼前蒙上了一片血色,我仿佛看见铁骑踏遍家国,战火蔓延,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一片苍茫血海之中,子若持剑而立,站下了跪在地上的王者的头颅。那身躯无力地倒下,血色,无边的血色……恍恍惚惚,我看见那是我父皇的脸。

飘飘摇摇,仿若瀚海行舟。若即若离,恍惚溺于其间。无尽的黑暗啊……带走我这无依的游魂吧……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听到了些空灵的淙淙之声,引着我一点一点追寻而去。那是巫医的洞铃声,我恍惚明白过来,知觉也一点点的恢复过来。就像是被人一寸一寸地捏碎了骨骼,就像是被人一点点剔骨敲髓,就像是分明已经欣然赴死却被人生生扯了回来……身心俱疲,大抵就是如此。意识一点点回归,可我却迟迟不愿睁眼面对。分明只是梦境,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呢……分明是旁人的事,可为何此刻就像亲历一般……若是说要改变结局……在这里我分明无法开口、无法动作,谈何改变……难道……是要让我经历这一切?要让我亲身看过这个故事?难道……

耳畔传来大巫明朗的声音:“只能……多开解开解她吧……”

身侧之人紧紧抓着我的腕子,寸寸用力,声音沙哑:“是我……对不起他们……”

我听到大巫的叹息声:“世间多少痴儿女,两相自伤难相知。晨钟暮鼓寄来世,朝露夕颜徒惘然……孽缘啊……孽……”

我躺了好久好久,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终于,我终于禁受不住那眼上传来的灼痛,微微偏了偏头。我的心一分一分沉下去,我想起我恍惚中听见大巫说的话:“接连的变故……精神压力太大了……或许是暂时……或许……终身不能视物……”

我只是轻轻地动了一下,身侧之人却一下有些紧张起来。腕上的力量又重了几分,我知道,他此刻一定也是很煎熬。我终于是无法再逃避了。我这样想着,努力地想睁开眼。黑暗……无尽的黑暗……血色……可怕的血色在眼前蔓延……

脸上有双手在胡乱的擦着,他的声音颤抖:“阿枝……”。悲伤而慌乱,他一遍遍地喃喃着,手也在不停的颤抖。我的眼睛很痛,我很害怕,眼前是血红,我知道,此时我流不出眼泪,只有血,鲜血涂满了脸。

那个叫小雅的姑娘拿了绢帕来替我净了脸。她说中原皇帝派来服侍我们的,会说大蒙话,她轻轻安慰着我,嗄嗟虏、嗄嗟虏……不要怕、不要怕……

小雅轻轻拍着我的背,我把头埋在她的肩上,深深地埋下去,就一直这样紧紧地揽着她。

耳畔想起的是他颤抖的声音,他说得很小心,仿佛生怕下一瞬我便会消失不见一般:“阿枝……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阿枝……我们有孩子了……以后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离开这里……我们去东海琬夷好不好……你不是说……那里的珊瑚最好看了么……阿枝……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

他的话着实叫我吓了一跳,惊得我都忘了推开他。

我心里直发懵……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可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生为北岳之巅的男儿却投了敌,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弱小人,这个人,辜负了父王的信任,辜负了大蒙千千万万的宁死不降的子民,辜负了我……

可是这个人,是我从小就深深爱着的人啊……这个人,是我带到父王面前,替他改了奴籍留在身边,而后终于在娲神娘娘的祝福下成了亲……这个人,是我肚子里无辜生命的父亲啊……

爱恨交织……或许吧……

我在心中冷笑着。不是为别的,只是嘲笑自己,太过荒唐。满心满意要嫁给他,为了这事把塔塔们气病了、断了联系,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可却是他叫我如今家破人亡、无依无靠,这么多年我不断自欺、勉力营造的幸福假象,终于被他亲手毁掉……是啊……凭什么我以为我替他免除奴籍他便会感激我,凭什么我想着多年相处他对我总也有情分,为什么我以为我待他好,他也能以真心待我……

大家都说,他出身奴籍,无法与我相配,那时莫莫儿也劝我,不能强求,日久未必就能生情……可我却偏偏说,我要赌一赌,赌他能记得我们初见时那开得簇簇团团的望春玉兰,遥遥望过去,那比碗口还要大的白花挤挤挨挨的,几乎把整个枝头尽都覆盖了去,花开得密密匝匝的,花朵掩映间,是少年微红的脸庞。可我终于赌输了,满盘皆输……

可就是这样,我还是难以了断。

父王死了,大蒙国破了,所有的亲人、友人都不在了……这个人,是我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一阵恶寒翻涌,我干呕起来。那一刻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不管上一辈有多少恩怨,他总是不要知道的。

我不由自主地把手覆上小腹,忽然生出一种决绝:我要护好这个孩子,我的骨血,谁都不可以伤害。此时小腹好像已经微微有些凸起,如此鲜活,生命便如此鲜活可亲……我闭上眼。他的手原本在替我顺着后背,此刻也慢慢地抓着我的手,好像也在感受着那个小小的生命。

那一刻很安静,我们都不再说什么。我们之间,有爱、有恨,有争吵、有缠绵,有亏欠、有扶持,可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一刻,便是这样安宁而平和。这些事,都该在我们之间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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