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入夜，夜间的白玉桥上诸多贩夫走卒，只留下道中可供两架马车行驶的空地。
白玉桥顾名思义，通体为白色理石造就，远远看去，就像一块超大号的白玉。杨茗拾阶而上，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之情，靠在白玉桥的桥沿上听着身边小贩和客人议价的声音，他伸手向袋中摸索出一颗话梅扔进嘴里，入口微酸，随后是甘甜。
“客官，买条小鱼儿放入家中，有鲤鱼跃龙门的吉祥兆头啊。”一个卖鱼的小贩正在跟面前一男一女努力的推销着自己的东西。“我家的锦鲤都是在深山中放养的，生存能力那是一绝！相当好养，并不费神的！”
“静儿，可有你相中的？”男子年纪不过二十的样子，看向身边的女伴时，眼里尽是柔情。
女子作婢女打扮，她在这摊前已经站了许久，盯看着那些水箱里肆意游走的锦鲤，眼底生出的欢喜之情只是出现了一瞬，便又被漠然代替。
“都是些山村野鱼，有什么好吹嘘的。”女子像未听到男伴的话一般，盯着小贩说道：“若是野鱼都能越龙门的话，让那些无时无刻都在拼命修行，就想着有朝一日得一机缘的鱼儿怎么办呢？”
小贩顿感无语，心想自己这番说辞已经说了十几年，前来光顾他生意的不是寒门子弟就是小家小院，无非是想讨个好彩头，你不买便不买，说这些令人费解的废话作甚。
男子听到婢女的话，竟也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向前踏出一步，大声呵责道：“你这奸商，就算将这些个破鱼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些破鱼！好好做你的营生，休在这里吹嘘！”男子说罢发现女伴早已走下了桥，于是一边骂着一边赶紧追了上去，那模样，就像是一条突然弄丢了主人的狗。
小贩是姑苏本地人，青州本就民风剽悍，就算自己只是个小贩，可该有的尊严还是要有，此时莫名其妙被斥责一通，小贩被骂的头晕目眩，正想发作还嘴时，早就不见了二人的踪影。
杨茗靠在冰凉的白狮桥柱上，望着这边微笑无语。那一对不知是哪州人士的男女明显身世不俗，就算不是高官子弟，也应该是富商巨贾。
看着小贩委屈又憋屈的模样，杨茗笑着摇了摇头，将掌中装着话梅的布袋收起，走上前去。
“老哥，咱这锦鲤怎么卖啊？”杨茗看着水箱中几十尾色彩斑斓的小鱼问道。
要是搁在以前，小贩绝对要当场骂回来，就算像现在这样寻不到招惹他的人，也要收拾收拾东西，将无端之火发泄到别人身上，大骂一句“老子不卖了！收摊！”可现在不同，家中子女三个，老大老二都到了要读私塾的年纪，养育子女的担子自然便重了些。
“左边的这些一尾三个铜钱，中间的一尾六个铜钱，最右边的只要九个铜钱。”小贩强行憋出笑意，逼着自己暂时忘记那些不悦说道。
从左到右价格越来越高，锦鲤的颜色花斑也越来越漂亮。
杨茗掂量掂量腰间的荷包，要下了最左边整整一水箱的锦鲤。
付过几两碎银，杨茗并没有急着走，而是重新靠着桥柱，对着眉开眼笑的小贩问道：“老哥，刚才我在那边，听到您和旁边卖腊肉的大哥说起杨笠，是十几年前那个天罡宗的杨笠吗？”
小贩收起碎银，全然忘记被先前那对男女招惹来的不快，笑着说道：“正是，这天底下能让我们这些个贩夫在生意惨淡时闲聊的，还能是哪个杨笠？”
杨茗笑了笑，说道：“那杨笠当真有那么好看，竟惹得整个姑苏城的女子都来围观？”
小贩笑着从袖中拿出一杆小巧且生锈了的旧烟斗，小心填了点烟草，然后点着美美的抽了一口才说道：“这位公子，其实要我说，那杨笠长的确实好看，可也不是好看到人间绝有的程度。”
杨茗也不着急，看着小贩装烟草点烟草然后抽烟草，笑笑的重新掏出话梅吃着，他知道此时自己应该附和一句：“哦？那是为何？”
小贩得意的看了一眼杨茗身后的剑匣，说道：“这世上好看的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那可是多了去了，我看公子您就生的不差，可为什么公子的名声却不如那杨笠？”
“为何？”杨茗很配合的露出好奇的姿态。
小贩又抽了一口烟斗，这小烟斗是他家老大不知从何处捡来的，他稍稍修整，一用便是好几年。
“当然是因为实力，一副好看的样貌和任何东西结合起来都是王炸，唯独单出是死局，比如强大，比如权力，比如钱财。而杨笠大人是那样的强大，强大的毫无道理，认谁都难以对一个长相绝顶、强大绝顶，偏生品德又绝顶的人心生恶感。”小贩突然低低笑了两声，像做贼一样以手掩嘴对杨茗说道：“其实不瞒公子你，老哥我家那个婆娘，当年也颇为迷恋杨笠，那天我说我在这桥上看见了白马银枪，那婆娘嫌我没回家告诉她，给我生了几天的闷气呢！”
杨茗被小贩逗笑，手中的话梅抖落了几粒，刚好掉进身前他刚刚买下的水箱里，锦鲤们以为又被投喂了，纷纷游过来以吻相触，发现不是鱼食才悻悻离去，只有一尾通体金黄，偏偏鱼脑袋处长了两个不规律的黑斑的锦鲤，轻轻啃食着一颗话梅。
小贩看出杨茗是个修行之人，这些年轻的修行者，在内心总有些个偶像，杨茗前来询问杨笠的事，小贩自然也把他当作那一类人。他虽然不会修行，也未曾习武，只会些摆弄花鱼的本事，可这毫不妨碍他因此滋生的得意之情。你的偶像，恐怕终其一生都不能再见其风采了，但我却是老早之前就见过的。
杨茗和他聊了许久，直至将袋中的话梅吃完，小贩把今天带的烟草抽完，得到了诸如“勤奋修行”、“莫把相貌当饭吃”、“有实力才是王道”等教诲，杨茗方才抱着一大方水箱离去。